当暮春的风,又一次漫过老家门前的水泥路面时,我总会习惯性地望向透窗而见的那个旧花台。那里空着一方褪色的绿,像被时光咬去的一口春天 —— 四年前,我们正是在这样的季节里,将那株与母亲相伴半生的月季放入了门前的河流......
母亲四十岁那年春分,抱着从镇上花市淘来的月季小苗回家。浅褐色的根茎缠着稻草,拇指粗的枝干上刚冒出几点新芽,像蜷缩在襁褓里的婴儿。父亲笑她 “手指粗的这么一根小苗,哪有什么用,你这是瞎费工夫”,说月季是“金贵花,哪里经得起乡下的风摧雨打”。母亲却执意将它种在了正对堂屋的花台里,挖坑时指尖被草根划破,血珠滴在新翻的泥土里,她望着我说:“等它开花时,你就和这花一样大了”。
那年谷雨前后,月季忽然抽枝拔节,碗口大的花苞缀满枝头。母亲总在晨光里蹲在花台边,用旧牙刷蘸着清水擦拭叶片,说 “叶子干净了,花才开得敞亮”。花瓣初绽时是极淡的粉,像天边未褪的朝霞,等到完全盛开,层层叠叠的瓣子便凝了蜜色,连花蕊里的露珠都沾着甜香。母亲会剪几支插在粗陶罐里,放在八仙桌上,说这样吃饭时能多尝两口春天。
此后四十年,月季花每年都开得泼辣。即便是遭了雹子砸、暴雨淋,来年开春仍会从土里钻出新芽,仿佛母亲鬓角的白发,总在岁月里倔强地生长。母亲六十岁那年,花台边的月季花已有一人高,新枝能攀到雕花窗棂上。她常搬着竹椅坐在花下择菜,阳光透过花瓣在她脸上织出细碎的光斑,银发被映成浅金色,像落了一头未化的春雪。我蹲在旁边剥豆子,看她用布满老茧的手抚过花瓣,忽然觉得这花不是长在土里,而是长在母亲的光阴里。
变故来得毫无征兆。2021年的秋天,81岁的母亲突然卧床不起,窗外的月季花却在次年春天反常地只长叶不开花。墨绿的叶片疯长着,遮住了半扇窗户,却再没冒出一个花苞。母亲躺在病床上,望着花台的方向喃喃地说:“它老了,和我一样。” 可我知道,往年此时,她早该在花下晾晒棉被,用竹竿轻轻敲去残枝,而今那双手已瘦得像窗外月季的老根,连水瓢都握不稳了......
母亲走在那年霜降后的清晨。临终前她摸着我的手,指尖凉得像花台上隔夜的露水,却说:“去看看月季花......”等我们赶到门前,发现不知何时,那株曾撑满半个花台的月季已彻底枯萎,深褐色的枝干上挂着几片蜷曲的枯叶,像母亲临终前没说完的半句话。大哥红着眼眶说:“这是要去陪伴母亲了。”
刨根的那天,泥土里盘结的根须竟比花台的石缝还要深。当我用铁锹撬开土块时,我忽然想起母亲栽花那年流的血,四十年光阴,早已让这株月季的根与母亲的岁月缠成了一团。根须断开的瞬间,泥土里渗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,像母亲梳头时落下的头油味,又像多年前那个清晨花台上的朝露。我们将它放进河水,任河水托着它漂向远方,深褐色的根茎浸在水里,像母亲年轻时垂在河中的长发。
如今花台已长满杂草,可每到月季该开花的时节,我仍会看见母亲蹲在花下的剪影。她手里的旧牙刷还沾着晨露,脚边散落着几瓣未落的花,仿佛时光从未流走,只是换了一种方式,在记忆里继续盛开。门前的河水依旧潺潺,或许在某个不知名的河湾,那株月季的根正顺着水流生长,就像母亲的爱,早已融进我们生命的每一道褶皱里,永不凋零。
作者简介
刘文彬,江苏射阳人,中共党员。职业传媒人、作家、制片人,历任《江南时报》记者、编辑、专刊部主任,《风行今日》杂志总编等职。现任盐城市营销策划行业协会会长。盐城市网络作家协会会员,盐城市作家协会理事,著有散文集《爱在这方水土》(大众文艺出版社),作品被中国当代作家签名版珍藏馆收藏。创作涵盖文学、歌词及影视,代表作品包括盐城城市形象歌曲《歌里的盐城》、情感歌曲《梦回老家》《等候你归来》以及担任总策划的30集网络短剧《穿越黑森林》等。曾获《江南时报》优秀主编等荣誉。
责任编辑:石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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