陪审心路丨从教之余当了人民陪审员

放暑假之前，“陪审员之家”微信群管理员通知：本届陪审员历史使命现已完成。我这才意识到一个特别有意义的五年过去了。

2019年那年，我成为海门区人民法院新一届人民陪审员。我特别向往人民陪审员这个兼职。记得首次人民陪审员大会时，时任法院院长描绘了陪审员的陪审画面：在庭审时有发言权，在合议时有发言权。从那时起，我就憧憬着两个“发言权”的落实。有了发言权，才是一个真正的人民陪审员。

我曾经参加过三个庭审，有两个是学生牙齿赔偿的小案件，我总感觉到代理人没有为学校争取到权益。另一个是关于交通死亡事故的庭审，双方同意调解，但因为种种原因，陷入僵局。我主动请求调解，结果竟然成功了。从此，我便对庭审产生了兴趣。

第一次“发言权”的体验，要感谢该院开发区法庭的小潘法官。他给了我与他一样的审问权，而且在我发问时，他还提醒书记员记录下了我的问题。这一刻，我很满足，因为我觉得我的问题有价值，才会被记录。更重要的是，我在庭审时有发言权，说明法官对人民陪审员的尊重，也说明法官对《人民陪审员法》的尊重，这是一个非常大的进步。

后来我又陆续参加了多次陪审，其中有一个房屋买卖的案件，印象比较深刻。原被告都聘请了律师。法官询问之后，问陪审员还有什么问题？我向被告提问：一是你认为原告退房的标志性行为是什么？“预选单”原件在哪里？二是中介收到被告的房款，为什么在收据中没有盖单位章？三是你说向原告催过房款，有没有依据？我又问原告：购房合同是和中介签订的还是和被告签订的？这份合同有没有中止过？

这些问题，是我在听原被告陈述时产生的疑问。我逐条记录下来，并根据问题的对象和重要的程度，标出序号。这样当庭提问时就能有条不紊。我发现，我一边提问，书记员一边记录，希望我的质疑能给审判带来一点点的启示。

体验到了庭审权之后，我又体验到了合议权。庭审之后，法官把我和另一位陪审员召集到调解室，详细地讲述了这个案件，并告知这个案件的复杂性，以及法律上对这个案件的认识。我表示，我们仅从普通人的角度提自己的想法。我们认为，同一套房子，被告与原告之间的合同还在存续期间，必须尊重第一份合同；被告方认为原告退回了“预选单”，表示原告实际已经承认中止第一份合同了。但是，“预选单”的原件还在原告手中，无法证明原告曾经“退单”；被告承认，凭“预选单”复印件拿到了房子，根据我们朴素的认识，这应该是不合法规的。

我们发表了这些意见，法官很认真地记录了下来。我对这样的合议感到很满意。在合议中，法官与陪审员的职责是清晰的，地位是平等的，发言是相互尊重的。不管陪审员的意见有没有价值，作为法官，听取陪审员的意见，作出最合理的判决，这就是合议庭之所以存在的意义。

隔了数天，又接到通知，去开发区法庭参加一个关于“索要欠款”的案件。我再次坐上了高高的人民陪审员席。法官把手边的卷宗材料递给我一份。我粗粗地看了一遍，了解了基本案情。同时，对法官也产生了好感。这说明了他对我的尊重，代表着一个法官对一个人民陪审员的尊重。

接着开庭。我拿出笔记本，也是一边听一边记，顺便看看书记员的记录，同时，脑子也迅速地转动着。这个案子有点复杂。这里涉及高利贷，涉及原被告恋爱期间的金钱来往。微信证据就有足足100多页。但我很快从中理出了重点，然后把重点一一记录下来，按逻辑顺序编好号码，准备提问。

法官很耐心地对每一笔账目都一一询问，我把提问的纲要再次整理。我想，既然提问，就要切中要害，就要给法官的判断提供有价值的参考。同时我想，是不是能从原被告的神态上发觉事情的真相？于是，我就仔细地观察他们的神情。很有趣的是，表情应该是可以反映内心的。有的钱款来往缺乏足够的证据，法官把对方问得结结巴巴。那时候，代理人的脸突然间涨红了，原告也显得手忙脚乱，把厚厚的微信证据翻到前翻到后。而那个时候，被告微微地笑了。我也情不自禁地暗中微笑。

法官的提问结束后，便问：“陪审员有什么要提问的吗？”于是，我盯着原被告的眼睛，问了四个问题：一是被告说工资卡是交给原告的，请问被告，这段时间内，你每个月都有工资吗？工资有多少？二是被告认为原告给他的10万元是共同投资款。请问在投资的过程中，有没有盈利或亏损？盈利是如何分红的？亏损是如何分担的？三是原告贷款之后，有没有把利息告诉被告？我不相信签订好合同之后，你们没有谈论过这个话题。如果告诉了，那么被告，你听到的利息是多少？四是原告用微信举证说被告要原告把每一笔款子算算清，以说明都是借款。那么请注意微信对话中还有原告的一句话：“这一点点的钱算什么？”请法官判断这能说明什么？

我注意到我的这些提问，原被告都是重视的，而且一一作了回应。我在提问中，突然觉得自己有时像被告的代理人，有时像原告的代理人，提问的方式不太像法官。于是，我笑着最后向原被告解释说：“对不起，我不是法官，我只是陪审员。”他们也都笑了。而且原告的代理人庭后给我点赞，说我每个问题都击中了案件的核心。被告也觉得我很有眼光，直称我为“爷叔”。更高兴地是，我提问结束之后，法官采纳了我前面的三个问题。他把这三个问题再次重复了一遍，书记员把法官的提问和原被告的回答一一记录在案。

我参与的这些都是民事案件。后来，法院采取了自主申报的方法，于是，我就全部申报了刑事案件的审判，也参加了很多次庭审。从普通人的角度来看，刑事案件的审判要比民事案件有意思得多。看到形形色色的犯罪分子在法庭上的各种表现，我觉得法庭真的非常庄严肃穆。

记得有一个诱奸案，犯罪嫌疑人是一个65岁的老头，他诱奸了一个精神上有点问题的女孩。我看着眼前这个戴着手铐的人，特别气愤，也特别鄙视他。他的老婆也一副瞧不起他的样子。

李法官是一个资深法官，他教育了这个犯罪嫌疑人。我当时想，现在教育他还有什么意义呢？但后来看《孔子传》，才知道李法官才是一个真正高素质的法官。孔子曾做过鲁国的大司寇，他主张以教育为主，主张“慎刑”。法官的工作不只是判刑，还有教育的职能。而我在刑事案件陪审中遇到的李法官，就是和孔子法治思想一脉相承的高明的法官。

在庭审中，我听到这个犯罪嫌疑人自己身患多种疾病，他的孙子还患了重病。而且他在法庭上不断地表示悔过，请求法庭宽宏大量。此时，我竟然也暗生同情之心。休庭时，法官和我们陪审员讨论这个案件。我说，这个老头让人又恨又怜，看他生活如此凄惨的份上，如果能减轻一点刑罚就减轻一点吧。说完之后，又觉得这个态度不妥。虽然我的态度对最终判刑未必就产生作用，但作为一个陪审员，还是不该表达这样的态度。他面对一个智障女孩，怎么就忍心下手呢？既然他不顾家庭，不要面子，像禽兽一样，那接受惩罚是理所应当的。我是陪审员，应该站在正义公平的一方，去作出合理的判断，为什么要同情他呢？不过，再细想，这不就是陪审员应该有的样子吗？

5年的陪审员，陪审了近一百个案子，我感到特别有价值。有人问我，做人民陪审员有意思吗？我说，当你成为人民陪审员之后，你的生活会变得更有厚度，你的认知会变得更有理性，你的三观会变得更加正确。有几次，无意当中有人提到我是陪审员，周围的人对我就露出了三分羡慕，这让我暗中有点自豪。我的好几个朋友都说，也要去申请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陪审员，并问我有什么要求。我说，要求只有一条，你是一个具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人。

可惜，正当我对陪审员工作渐入佳境时，我们的任期结束了。虽然这样，“陪审员之家”还存在，陪审员工作所带来的美好回忆还一直存在。（仇汉江）

责任编辑：石勇